中国90后当代艺术收藏家 黄勖夫

黄勖夫：

我的艺术品收藏可能源于我的性格。我是双鱼座，天性念旧，喜欢囤东西。我在英国德威学院念高中的时候，选修了艺术史课程，为了找参考，我在伦敦的美术馆学习研究了很多优秀的艺术品，才开始有了收藏的想法。这么说来，其实我最早开始收藏是在中学时期，不过那个时候我买的是艺术家的版画，这也奠定了我的人生想法——不想成为艺术家，只想成为收藏艺术家作品的人。

相较于艺术大师，我更喜欢新兴艺术家的原因有两点，一是因为我们是同时代的人，更容易在审美上找到共鸣。二是作为年轻收藏家购买新兴艺术家的作品，能感受到与同年龄艺术家一起成长。

黄勖夫：

我是一个很自洽的人，不太会记得自己的失误或遗憾，与某些作品失之交臂可能都是命中注定。如果一定要说遗憾，那就是曾经在二级市场错过我很欣赏的艺术家的好作品。早期我在一级市场上遇到了一些很优秀的艺术家，他们的作品有一些流入了二级市场，但二级市场有一些溢价。当时我比较年轻，二级市场中一些溢价的好作品没有果断入手。后来我觉得，只要是我喜欢的艺术家、只要作品是好的，不管一级还是二级市场，都应该考虑。

如今，一旦遇到好的作品，我会果断出手，完全不需要他人的建议。许多画廊会将艺术家的新作发给我，只要我看中了，就会立刻下手。通常别人还在犹豫的时候，我已经买下我心目中最好的作品。

我的收藏理念始终是——任何新的且优秀的作品，我都会尽量马上纳入我的收藏。有的人只买中国艺术家的作品，或者只买某个类型的作品，我不会拘泥于此。除了会看一下艺术家的履历，通常我只看画面，我会分析在艺术史上他跟谁像，不跟谁像、横向对比就能看出他的独特性。所以，我不会盲目听从外界的意见，我靠“眼睛”买画，而非“耳朵”。

好眼光的养成离不开后天的训练，好东西看多了眼力自然就提高了。当一个人参观了足够多的美术馆，看了足够多的作品，培养了足够好的审美，自然会总结出一套规律，建立自己的评判体系，也能推断出市场喜欢什么样的艺术作品。

虽然作品会经历一个淘汰的过程，有的艺术家会越来越好，有的可能很快就消失在历史中，但这些作品一定是我当时非常喜爱的。那些被时间证明的优秀艺术家，我一定会持续关注并收藏其作品，这是一个非常自我、非常自然的过程。因此，每次的馆藏展对我而言就像是一次自我总结和回顾。

我认为国内藏家太重视拍卖市场了，拍卖价格不一定能完全体现艺术作品的价值，而且藏家买到了好的作品很少会再拿出来拍卖。国内很多藏家主要的购买渠道不是画廊，而是拍场，我认为这很有可能让藏家们错过新人艺术家的好作品。

不过即使是美术馆，面对很多热门艺术家，想要完整地收藏他们的作品也非常困难，甚至你只能买到他们最好的一件作品。因此，我希望接下来能够更系统性地收藏那些我们想为其举办个展的艺术家作品。截至目前，我们的馆藏数量大约有2000件，主要以绘画、装置和影像为主，我坚信X美术馆的每一件作品都是美到极致的、独特的。

黄勖夫：

当初从伦敦到纽约求学是我父母特别想让我去读常青藤。事实也证明美国的求学经历更造就了我，它让我更爱社交了，更早地投身于现实社会，而非一直待在象牙塔里。

在美国的大学里，兄弟会很重要，代表了你的社交圈。我是在英国读完高中，随后去到宾夕法尼亚大学沃顿商学院学习的。当时每年从伦敦去的学生也就十几个，一些有影响力的兄弟会都把我放到了重点结交名单里。这些兄弟会里的学生都家庭背景深厚，这样的环境让我有幸认识到了社交圈的重要性。

当时身处美国艺术圈让我真正打开了我的收藏之路。机缘巧合下，在大学的时候我就加入了木木美术馆担任联合创始人，在这期间我也陆续收藏了不少80后、90后新兴艺术家的作品，这些艺术家有很多在今天已处于第一梯队。这也说明我的收藏选择得到了市场的验证，增加了我对收藏艺术品和经营美术馆的信心。

黄勖夫：

创办X美术馆的初衷，一方面源于我此前经营美术馆的经验，以及我过去在这方面受到的认可。另一方面，大众对于我创办新美术馆有所期待，X美术馆也是对这些期待的回应。如今，我已经在这一领域积累了更丰富的经验。如果说每个人都有属于他的使命，那么，创办美术馆似乎就是我的使命。

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我也越来越清楚自己的优势和目标。我擅长发掘和推广新兴艺术家，这也是我心目中一家好的美术馆应有的发展模式——通过不断挖掘新兴艺术家，以及收藏他们的作品来建立自己的话语权。具体地说，一个比较良性的美术馆应该有好的馆藏，也有造星的能力，这才是一个艺术机构真正的影响力和实力所在。

在我看来，美术馆应该是引领审美的地方。而那种疯狂复制大IP、纯粹迎合大众口味的项目，并不符合我对美术馆的认识。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我反对大IP展览，只是大IP展览对馆藏有非常严格的要求，如果我拥有这位艺术家最好的藏品，那么举办他的展览是非常合理的。但如果没有这些好的藏品，我不想像某些美术馆那样用B级作品、版画、艺术家手稿滥竽充数，因为这与我对美术馆的认知背道而驰。当然，大IP展览对艺术普及也是有用的，但我只是想做代表审美极致的展览，我希望每一位观众来到我的美术馆，看到的都是很好审美的作品。我不愿为了盲目追求大IP、盲目迎合大众口味而牺牲艺术品质。

我们X美术馆设立了很高的个展门槛，我会从艺术品质、艺术家未来潜力两个方面进行考察。艺术家不仅要有令我个人深感欣赏的作品，同时我也看重艺术家的长远潜力。通常情况下，我们刚为这个艺术家办完个展，很快他就会被国际画廊签约。我认为这也是大家对我的眼光的认可。我们的三年展则关注中国新兴青年艺术家，以三年为期对中国当代艺术及其发展进行节律性回顾。

2020年，我和合伙人在北京创立了完全符合我设想的X美术馆。2023年，我们的新馆受邀进驻了郎园STATION。我们最终选了这里，是因为它也是非常有潜力的一个园区，它不只是艺术区，更是生活方式的社区，比如我们旁边的很多邻居都是全中国顶尖的导演、设计师、建筑师……我相信在这里，我们会与整个文化产业产生非常有趣的交流碰撞，不只是纯艺术圈的自嗨。

黄勖夫：

在我看来，一个新人艺术家是否拥有独特的艺术语言，并能让人一眼识别出他的创作风格，这是至关重要的。这么多年下来，我看了很多，自己做过很多研究，我已经能够迅速通过作品中的独特性来判断一个新兴艺术家的能力和审美，并将优秀的新人推荐给大众。X美术馆有近百位理事，我们会通过理事会等渠道，与理事们分享最新的馆藏。

如果要列近期心仪艺术家的名单，那一定是我们做过个展的艺术家们。比如邢万里，这是我们第一次为中国艺术家举办个展。比如我们之前做过个展的凯莉·曼宁（Kelly Manning），她的作品彰显了强大的女性力量，又结合了抽象与具象的优势，非常出彩，最近佩斯画廊又为她举办了个展。再比如亚历克斯·加德纳（Alex Gardner），他的作品通过简洁而深沉的色调探讨人类身份和社会关系，每次看他的作品我都非常感动，现在他也快要签约贝浩登了。还有一位中国艺术家——上海LINSEED画廊代理的艺术家李黑地，今年才27岁，已经是目前海内外最火的新兴艺术家。我们2023年9月份举办三年展时就邀请了她的作品参展。三年展是X美术馆每三年回顾一次中国最优秀的新晋艺术家，李黑地的作品无疑是其中的亮点之一。

黄勖夫：

第一个瞬间是今年的3月10日，我们官宣邀请尤洋担任X美术馆的新馆长。那天刚好是我30周岁的生日，对我而言，这是一个新的里程碑，也预示着X美术馆将会迈入一个崭新的阶段。

之所以邀请尤洋，是因为我很清楚自己的优势和不足——我并不擅长运营一个非营利的美术馆，更擅长的是艺术品收藏，以及像举办Gala等社交类的工作。而且我也不想天天被困在北京，我希望能更多地到全世界各地去交流艺术。

此外，现在X美术馆已经处于一个非常稳定且持续发展的阶段，我们以自己独特的理念吸引了一批志同道合的同路人。X美术馆目前处于一个比较健康的发展状态，有一个很好的馆长，我们会互相助力，力求在运营上更上一层楼。而刚好尤洋馆长在这个行业里经验丰富，他之前执掌UCCA时就非常出色，可以与我形成完美的互补，这样我们就能够发挥各自所长，互相助力，共同推动X美术馆的发展。

在我生日当天，X美术馆官宣了与尤洋的合作。也正好在同一天，我出席了一场美术馆行业的社交活动，那天晚宴上，大家纷纷恭喜我和尤洋的合作。特别感谢大家对我们的关注和支持，也有点不太好意思，官宣和晚宴时间撞在了一起。

第二个难忘的瞬间是我们2023年举办的Gala。当晚的嘉宾名单非常豪华，汇聚了来自世界各地的名流和企业家，包括中国香港的几大家族。同时，当晚也是北京画廊周的晚宴活动，他们邀请了各地的画廊主。我开玩笑说，这两场活动颇有同场竞技的微妙趣味。

那次Gala的主题是“粉色”，我们搭建了一个粉色的馆藏世界——粉色的吧台、粉色的3D照相区、粉色的屏幕……我希望能把它打造成中国版的“Met Gala”，所以也尽力匹配足够高端的规格。

今年我们的Gala嘉宾人数比往年更多，去年我们邀请到了300多位嘉宾，今年嘉宾人数达到了400位，这也给我们带来了一些甜蜜的负担——实在坐不下了！虽然安排座位是一项棘手的任务，但由于我们营造的社交氛围足够好，每位嘉宾都非常有声望，所以无论坐在谁的身旁，大家都会有所收获。

第三个难忘的时刻是2022年，我有幸跟随X美术馆的一位理事，参观了艺术家邵帆和徐累的工作室。那对我来说是一个很重要的瞬间，我第一次深入了解中国新水墨艺术的传承——他们如何运用传统的材料和技法创作出非常当代的作品。因为我之前更多关注的是西方油画和年轻艺术家，他们对我来说就像发现了一个新大陆一样。我亲眼目睹了邵帆老师的水墨作品竟然是由几万笔一点一点拼凑成的，近看很抽象，远看很具象，极富韵味。

X美术馆后来也收藏了这两位艺术家的作品，包括徐累之前参加威尼斯双年展时在中国馆展出的作品。与此同时，我们也尝试了很多新颖的合作方式。当时正值疫情期间，无法对外开放美术馆，我们就以“移动美术馆”的概念做了一些有趣的项目，比如将徐累老师的作品印制在网球运动员吴易昺的衣服上。非常值得骄傲的是，吴易昺夺得他的第一个职业网球联合会（ATP）冠军以及中国男网第一次大满贯正赛时，穿的正是印有这件作品的衣服。

黄勖夫：

我们每年的馆藏展都会选择一个主题，2023年的主题是“少女的收藏101”，展出了馆藏的粉色系作品。今年的主题是“一个男人的肖像”，我们展出了馆藏中61位艺术家创作的与男性题材有关的作品，汇集了绘画、雕塑与摄影作品，通过回顾男性肖像创作的演变，重新考察大众对男性表征的记忆与认知，讨论男性身份的时代性与复杂性。

展览的题目“一个男人的肖像”其实源于艺术史上诸多无名男性肖像画的标题。历史上，名家创作多以女性肖像为主，即使是男性肖像，大多描绘的也是名流权贵。然而，如今越来越多重要的艺术家开始画平凡的男孩，在我看来，男孩其实是一个非常“当代”的主题。

一进展厅就能够看到捷克艺术家沃伊特奇·科瓦里克（Vojtěch Kova?ík）的作品《巴克斯》，Vojtěch Kova?ík专门画巨大的、有点像神话人物的肖像，很有雕塑的力量。希腊神话中的人物以及流行文化参考资料常出现在他的画作中。同时画面又有很多细节，比如身体不是一片蓝色，它有很多的质感和肌理。这件作品我是在他第一个个展上买的，Vojtěch Kova?ík是现在艺术市场上很受关注的艺术家，前景也是不可限量的。

凯尔·邓恩（Kyle Dunn）是当下美国创作男孩主题中非常重要的一位艺术家，甚至可能是最重要的之一。他早期的创作更具动漫感，现在开始转型，笔触更加细腻。我曾在拍卖会上见到很多他早期的作品，这幅《湖泊练笔》是他转型后的前几幅，画作表现日常生活状态，很浪漫，画得又好。

另外，我们此次展览中新兴的年轻艺术家之一——马来西亚籍的Zearo，刚从英国的皇家艺术学院毕业，创作的大部分作品都是男性肖像。他虽然是以油画棒作为材料，但他的作品有点像东方卷轴的感觉，所以我们也像古人看卷轴画一样把这件作品放置在桌子上而不是挂在墙上供观众欣赏。无论是群像的构图，还是很多小细节，都画得特别好。

范扬宗是当下中国台湾非常重要的一位艺术家，在亚洲艺术市场上也备受欢迎。他以活力四射而丰富的笔调创作了许多在泳池边的男孩肖像，呈现出各种池畔情调。他创作的篇幅最大的作品之一《泳池》，这次也在我们的馆藏展中展出。

这幅《易烊千玺》是2020年年底伊西·伍德（Issy Wood）在X美术馆做个展时，为易烊千玺创作的，这是我们收藏她的作品中唯一一张男孩肖像作品。这次展出我们也专门征得了易烊千玺团队的同意。

在我的收藏里，也有一些以我为原型创作的作品。比如，这幅《蓝衣男子》就是现在国际上冉冉升起的艺术家肯·岗明（Ken Gun Min）为我创作的。他的创作有两个永恒的主题，一是男孩肖像，一是风景。在他的画面中有很多流线型笔触，以及用闪亮的珠子和水晶、贴花织物和闪亮的丝线做成的刺绣，这是他的标志。他的男孩肖像画系列里常有刺绣元素的加入，而且刺绣的是花朵。在他心目中，“美男子”就是被花拥簇的样子。艺术家还为我添加一些特殊的造型，比如给我戴上了珍珠项链。

被艺术家重新塑造这件事也很有意思。还有一个让我有些不好意思但无法抗拒的“guilty pleasure”——如果某幅作品中的男孩和我长得特别像，我也会非常愿意买下来收藏，这次馆藏展里也有如此得来的作品。

黄勖夫：

回顾我的收藏历程，经历了几个不同的阶段。第一个阶段是在创办美术馆之前，当时年纪轻、经济条件有限，只在遇到特别心动的作品时才会买一件；第二个阶段是我涉足美术馆经营管理后，开始大量购买和研究艺术品，深入钻研；第三个阶段是在创办X美术馆之后，更加大胆地购买，不想错过任何一个我认为有前景的艺术家；现在进入了我的第四个阶段，由于当前市场状况不佳，我会在深入研究之后再开始购买。在藏品风格上，我也变得更加多元化——从以绘画为主到如今涵盖抽象等各种类型，但无论哪个类型我都有自己的判断标准。

至于未来的计划，在美术馆方面，我希望能更好地管理X美术馆的收藏，增强我们在国内外的影响力，比如与更多的国外美术馆共同策展、巡展。在个人方面，我计划在线上线下尝试一些新项目，比如打造一个中国的马尔法（Marfa）小镇，成为当代艺术的朝圣地标，让艺术家们可以在此隐居，创作完全属于自己的作品。

最近，我已经在混沌学园学习了一段时间。今年，我们在上海前滩太古里的新空间The Pool by X Museum已经开业，这也是我们与太古商业地产的首次合作探索。7月20日起，我们在上海空间为大家带来全新群展“芝兰——都市园林一隅”。这次展览是以当代文化的内核，结合传统中式园林概念，以“都市园林”这样一个新概念，来促进传统文化和当代艺术的融合。未来，请期待我们在其他城市呈现更多惊喜。